沈巍離開醫院後，便直接去了學校上課。然而心中始終掛念著趙雲瀾那邊的情況，講課時竟難以集中精神，連著出了數個疏漏。

又一次被學生指出了錯誤之處，沈巍不由得微微皺起眉，既因為自己頻頻出錯而懊惱，又克制不住擔憂趙雲瀾的情況，捏著粉筆的手不由得微微握緊。

這樣下去不行。

趙雲瀾的眼睛一日無法恢覆，他便一日無法放松下來，如此既耽誤趙雲瀾，又耽誤學生們。看來實在不行，他還是應該請假才對。

這時下課鈴聲響起，沈巍才匆匆收了教案，跟學生們說了句“節後見”，便拔腿向外跑。

他講課用了一個半小時，這會兒再趕回醫院，時間倒是剛剛好，還能帶著趙雲瀾去吃午飯。而且接下來因為過節的緣故，他也不用上課，可以全心全意照顧對方。

然而就在沈巍剛剛走出教學樓的時候，一陣熟悉的暈眩感驟然傳來。他擡手一按眉心，匆匆閃入旁邊一間空置的教室內，“砰”地關上門，隨後閉緊雙眼，開始仔細觀看眼前閃現出的記憶碎片。

這次沈巍看到的畫面，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感。

他看到自己和趙雲瀾等人身處在一個古舊的診所內，似乎在與診所中的醫生發生爭執；之後是一片瓢潑大雨，他自己跪在雨幕當中，直到眼前的木門打開，那個醫生走了出來；再之後，趙雲瀾正坐在診所內對著他笑，雙眼明亮有神，眼中滿滿都是喜悅……

診所、醫生，覆明的趙雲瀾——

沈巍心中一喜，這次的記憶，難道是在告訴他，只要找到這個診所和醫生，趙雲瀾的眼睛就能治好了？

然而不等他因此而欣喜，眼前的畫面卻仍在繼續：仍舊是那個診所，趙雲瀾和那個醫生似乎做了什麽，一個雙眼黯淡下去，一個渾身上下的生命力仿佛被抽取出來，瞬間鬢生白發，整個人肉眼可見變得衰老，再之後，趙雲瀾便拿起了那個熟悉的盲杖……

沈巍霍然睜開眼，短短幾個片段，竟然讓他身上冒出了一身冷汗。他深吸了幾口氣，仔細思索剛剛看到的那些畫面，眉頭不禁緊皺：

這些畫面是什麽意思？是在告訴他，那個醫生能夠治療趙雲瀾，但效果卻不長久嗎？

他帶著滿心的猶疑擦掉頭上的冷汗，沈吟片刻，決定不管真假，先試著找找那個診所再說。

等弄清楚情況，再隨機應變就是了。

……

趙雲瀾這一跤摔得不重，而且在剛剛摔倒的時候就被人攙扶了一把，頓時一邊起身一邊感激地道了聲謝。

然而當攙扶他的人一開口，趙雲瀾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起來：

“雲瀾？”

這聲音化成灰趙雲瀾也認識，竟然是他爹趙心慈。

沒想到竟然會在醫院遇上他，還被對方看到自己狼狽摔倒的樣子，趙雲瀾抿起嘴角，將手臂從對方手中抽了回來，“你怎麽在這兒？”

他說著推了推臉上的墨鏡，另一只手不著痕跡摸到了旁邊的扶手上，頓覺心安了幾分。

趙心慈卻並未錯過他的這個動作，只是一時之間並未多想：“我來看個朋友。你呢？”

“家裏的貓出了點問題，正好離這兒近，就送來了。”趙雲瀾避重就輕地回答。

趙心慈也無從判斷他這話是真是假，又見趙雲瀾一直撇著頭，仿佛連往他這裏看一看的心思都欠奉，眉頭頓時皺的死緊。

趙雲瀾見他半晌不說話，也跟著皺起眉：“還有事嗎？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家了。”

趙心慈聞言道：“你怎麽回去？”

“打車啊！”

“你沒開車？”

趙雲瀾手一攤：“我可沒有公車私用的習慣。”他自己只有一輛機車，剩下的車子都是特調處配備的，平時自然也不會開出來。

“算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趙心慈見他一副渾身上下長滿尖刺的模樣，忍不住嘆了口氣，“反正順路，自己家的車在，沒必要打車。”

若是平時趙雲瀾聽到這句話，直截了當就拒絕了。然而他現在情況特殊，再加上剛剛摔得那一跤讓他多少清醒了點，知道若他真憑雙腿走回去，肯定不現實，不禁有些猶豫。

而且，都這個時間了，沈巍竟然還沒回來，看樣子多半被什麽事絆住了……

這一猶豫，等趙雲瀾回過神來時，就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他老爹那輛轎車當中。

也因此，他並沒發現趙心慈在看到他磕磕絆絆打開車門上車時，眼中明顯閃過一縷狐疑的神色。

車子平穩地駛在公路上，很快便到了趙雲瀾獨居的公寓所在的小區。等察覺到車子停穩，趙雲瀾便幹脆利落地打開車門，轉身向著小區大門方向走去。

“等等！”就在此時，趙心慈也下了車，直接開口叫住他，而後大步走到他面前，盯著他帶了墨鏡的雙眼，“眼睛怎麽回事？”

“眼藥水過期了，滴壞了。”趙雲瀾早知道自己眼盲這件事瞞不過對方，卻也不願解釋，便隨口編了個理由搪塞。

趙心慈自然也知道他是在搪塞自己，無奈道：“別老這麽沒個正經的。對了，離那個沈巍遠點。”

聞言趙雲瀾頓時哼笑一聲：“呵，你知道的還不少啊！”連沈巍最近跟他接近這件事都知道——這老頭子該不會連沈巍的身份都知曉吧？

“奇怪嗎？於公，我是你的頂頭上司，而於私呢——”

於私什麽他沒說，但兩人心知肚明——不管彼此之間的關系有多僵硬，他總歸是趙雲瀾的父親。

然而趙雲瀾完全不吃這一套：“該交什麽樣的朋友，是我自己的事，”

趙心慈頓時皺起眉：“他是什麽人你應該知道啊！和他在一起，只會惹上源源不斷的麻煩。”

這老頭果然知道沈巍的身份！

趙雲瀾不著痕跡的蹙了下眉，不太喜歡對方提起沈巍時那個嫌棄的語氣：“不管他是什麽人，他都是真心實意地對我好。在這個世界上，有一種朋友，不需要怎麽促膝長談，怎麽牽腸掛肚，但你就是知道，最關鍵的時候，他一定會守住你的背後。”

趙心慈聽他說的斬釘截鐵，越發覺得心裏不是滋味：“可有些事情你看到的，未必就是真的。”

“巧了！我是個瞎子！”趙雲瀾哼笑一聲，忽然摘下了臉上的眼鏡，無神的雙眼對上他，雙手一攤，“領導，有些東西，不是用來看的。”

言罷他不想再理會趙心慈，與他擦肩而過，悶頭便走向小區大門，然後——一頭撞上了半合著的鐵門欄桿。

隨著“砰”的一聲響，這一下撞了個實在，趙雲瀾頓時倒抽一口冷氣，強忍住沒痛呼出聲，以免丟了面子。

趙心慈一直看著他的一舉一動，看到這一幕，不由得勾起嘴唇——他的雙眼忽然泛起一層蒙蒙金光，並不起眼，說話的語調卻悄然改變了：

“打小就有人告訴我，人這一輩子，有四件事情不能太執著：一是長久，二是是非，三是善惡，四是生死。”

他說著重又走到趙雲瀾身邊，這番話卻讓趙雲瀾有些詫異：“這些話，還真不像是從您嘴裏說出來的。”

趙心慈聞言笑了笑：“執著有時候不是美德，甚至有時候，太糾結長久會讓你患得患失，讓你看不清自己腳下的路；而太糾結是非，就會鉆牛角尖，其實這個世界上，本來並沒有那麽多的絕對是非；太糾結善惡，那你眼睛裏就容不下沙子，有時候會讓你變得自以為是，希望所有的規則，都圍繞你自己的棱角來做改變；而太糾結於生死，那視野就變得狹窄了，這輩子可能最高，也只能做到二等層次的人。所以很多事情呢，經不起推敲，也經不起細細琢磨，所以更不值得你去深陷。”

這一番反常的長篇大論，要說趙雲瀾心中沒有觸動，那是不可能的。但最讓他詫異的，卻是這番話完全不像是趙心慈平日裏的風格。尤其在聽到對方說：“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，那就別去管它是對還是錯，倒是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做，你說呢？”時，忍不住反問道：

“哎不是，你什麽時候變性了？不，轉性！你不是欺負我眼睛不好，來冒名頂替的吧。剛才說的這些話，可比您上半輩子講的還要多。”

趙心慈笑了笑，用一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道：“是啊！所以累了，不說了。”

趙雲瀾越發覺得不對勁，他甚至從對方這番話中，聽出了隱隱的疲憊——是他的錯覺嗎？

趙心慈卻沒給他太多思索的機會，道：“就送到這兒吧！接下來的路，你好自為之。”言語之間明顯透露出準備離開的意思了。

“您還真是放心我這一個瞎子摸黑爬樓梯啊！”趙雲瀾嘟噥了一句，自己都沒發現，他在和父親說話的時候，語氣竟隱隱有幾分軟化，徑自轉頭推開剛剛撞了他的小區門，向內走去。

“我放心！你畢竟是我兒子。”身後傳來趙心慈提高聲音喊出的話語，趙雲瀾腳步一頓，微側過頭，卻最終意識到自己什麽都看不見，便轉過頭來，將墨鏡重新戴在了臉上，邁開長腿向樓道走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【小貼士】

本章腦洞補全：

1、記憶碎片繼續刷存在感，沒意外的話，這大概是記憶碎片最後一次如此有存在感了。這次碎片中的場景大家都知道，巍巍雨中求醫自此成了回憶殺，不會再上演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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